席雋出殯那天，江呈勳領著婧舒、秧秧和瑛哥兒去了忠勇公府</p>

看著突然然老了十歲的席定國和突然長大的涓涓，心裏都有幾分難受</p>

出殯時，白發人不送黑發人，是涓涓親自送哥哥入墳，是她在哥哥墳前行禮如儀，是她對著哥哥說：“哥哥放心，有我在，席家不會倒”</p>

她明明傷心，卻半滴淚水都沒掉，她明明害怕，卻挺直背脊、強裝勇敢，她的表現讓所有人都豎起大拇指</p>

回程，婧舒一路牽著她的手，瑛哥兒和秧秧陪在她左右</p>

“姊姊不當我嫂嫂了，對嗎？”涓涓問</p>

江呈勳一本正經接話“阿雋重傷時托付本王，讓我娶柳姑娘為妻，並將席姑娘視為親女，我承諾他了，我會用盡全力護你們周全”</p>

涓涓訝異地望向江呈勳，瀕死讓王爺改變了？他以前根本不會搭理孩子們</p>

“所以姊姊要當王妃嗎？”</p>

婧舒低頭，狠狠咬住下唇，她逼自己態度凝重“這是你哥哥的遺願，我定會幫他完成，我絕不會讓他死不瞑目”</p>

涓涓猶豫半晌問：“那姊姊還會疼我嗎？”</p>

“當然會，我會繼續陪你長大，繼續給你講故事，會像過去那樣心疼你、照顧你”</p>

聽她這麽說，涓涓終於放下心“姊姊心疼我就好，不必陪我，現在我要花更多時間陪爹爹，爹爹只剩下我了”</p>

聽見這話，江呈勳忍不住心疼地摟住她“涓涓是個好孩子”</p>

回府後，二仃人來到書房前，涓涓敲門走進去，看著雙眼通紅的父親，得而覆失的心痛讓他夜不能成寐，整個人變得蒼白而憔悴</p>

她握住父親的手，堅定道：“爹爹別傷心，席府有我呢，我會好好撐著”</p>

這話多教人鼻酸，她只是個小丫頭啊……席定國展臂，將她抱上膝間，他苦笑道：“爹還不老，還能撐得起這個家，爹會護你疼你，不再讓你受委屈”</p>

“可爹爹受委屈了”姊姊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，只是未到傷心處，她伸出小小的手心，抹去爹爹縱橫老淚</p>

“爹爹覺得愧對祖先，斷卻席家香火”</p>

香火？涓涓懂的，岳君華總是口口聲聲說席慶是席家唯一的香火，所以……席家需要一個男孩，對吧？“爹爹，女兒不能當香火嗎？”</p>

“傻孩子，當然不行”</p>

“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想嗎？”姊姊說了，遇事不要急著解決情緒，要冷靜下來才能順利解決事情</p>

看著女兒認真的目光，他笑了“可以啊，以後爹爹給你找個贅婿，生下席家孫子，就能夠延續香火”</p>

“贅婿是什麽？”</p>

“贅婿和女婿差不多，但以後要住在咱們家，生的孩子要姓席”</p>

“就這樣嗎？”</p>

“就這樣”</p>

“那我懂了，我會解決的”她的表情沈穩得像個大人似的，看得席定國想笑，心想，也許女兒真的能撐起席家“爹爹，江叔叔和柳姊姊想同您說話”</p>

收拾起哀傷，席定國道：“你去請他們進來”</p>

跳下父親膝頭，她走到外頭傳話，不久江呈勳和婧舒進屋</p>

留在門外，涓涓的目光在瑛哥兒和秧秧中間流轉，片刻後問：“你們，誰要給我當贅婿？”</p>

“贅婿是什麽？和女婿一樣嗎？”瑛哥兒問</p>

“差不多，但是要住在我家，生的孩子要姓席”她認真回答</p>

秧秧心想，所以當了贅婿他就是涓涓的丈夫？住在哪裏無所謂，反正他也不想回謝家，而且忠勇公府看起來挺大、挺不錯，搬過來也行啊，至於生孩子……那是女人家的事兒，更沒關系了</p>

瑛哥兒沒想那麽多，只記得姊姊說涓涓很可憐，需要人陪伴</p>

他很厲害的，馬步已經可以蹲兩刻鐘，他不只能陪伴涓涓還可以保護她啊</p>

於是秧秧舉手說：“我要、我要”</p>

於是瑛哥兒也說：“我要、我要”</p>

於是看著兩個“熱心人士”，涓涓難以下決定，只好說：“你們猜拳吧，贏的當”</p>

然後剪刀石頭布，兩個小小男孩為了爭取贅婿寶座都卯足力氣，一回兩回三回，三戰兩勝，秧秧贏了！</p>

涓涓拉起秧秧的手，準備進屋稟告父親，贅婿人選已經擇定，但是看見瑛哥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外面，便也牽起他三個人一起進屋這邊話剛談完，那邊三個小孩氣勢洶洶進屋</p>

涓涓帶著秧秧、瑛哥兒走到父親跟前，先拉起秧秧的手“爹爹，我找到贅婿了，他是正取”再拉拉瑛哥兒“他是備取”</p>

拿恭王府的小世子當備取贅婿？忠勇公額頭汗水不停往外冒，他可沒那麽大的臉……</p>

接到聖旨當天，柳媛舒扯著常氏哭嚎不止，她怎麽都想不明白，要嫁給王爺的明明是自己啊，怎麽會變成姊姊？皇帝是不是賜錯婚了？</p>

她吼叫大鬧，非要爹爹上王府問個明白</p>

柳知學不肯，她上吊了兩回卻都沒把自己弄死，直到柳知學再也受不了了，拿把刀子給她，道：“去死吧，你這樣鬧，事情傳到皇帝耳裏，一個抗旨罪名會讓全家都掉腦袋，你一個人死總好過全家陪你死”</p>

看著那把亮晃晃的刀子，柳媛舒哪還敢胡鬧，但吵不了親爹，她就拉扯上親娘</p>

婧舒和席雋可是有婚書的，一女不事二夫，婧舒要是有點臉就該替席雋守望門寡</p>

常氏自覺占理，便打算翻出婚書去王府鬧，沒想到整個家都快翻爛了，硬是翻不到那紙婚書</p>

但心有不甘，就算找不到婚書，常氏還是帶著柳媛舒上王府鬧去</p>

她們質問婧舒用了什麽手段，怎能死了個狀元未婚夫又立刻攀上王爺？</p>

婧舒沒辦法和她們說理，無奈道：“是皇上的主意，如果有二話、你們去找皇上論理去”</p>

她們哪敢？只能退而求其次</p>

婧舒沒有料錯，她們果然打著買一送一的主意，非要讓柳媛舒進王府，她深信以自己的容貌，定能讓婧舒乖乖退居二線</p>

這時江呈勳出面了，一見面就道：“倘若你乖點，本王倒是可以幫你相看幾個青年才俊，但……既然你對本王如此執著，也行，等婧舒嫁進王府，你便入府為妾吧！”</p>

聽見此話，柳媛舒興奮不已“王爺此話可當真，上回您騙了媛舒，這回……您得立下誓言，萬萬不能再教媛舒空歡喜一場”</p>

“行！本王立誓，待婧舒嫁進王府後，定會迎柳媛舒為妾，同時本王也發誓，柳媛舒入府三個月之內，定教她死無全屍！”最後一句，口氣冷冽得讓人寒毛根根豎起，與此同時，他抽出腰間長劍往桌上一砍，轟地！</p>

一張圓桌變成兩張，倒在地上“如有違此誓，江呈勳必遭天打雷劈，五雷轟頂”</p>

這、這、這……誓言，柳媛舒嚇得連哭都不敢了，她頻頻後退，直到退出房門外，轉身就跑，仿佛有惡鬼在背後追似的，常氏見狀也跟著拔腿跑，難得的是年紀一把了，她竟然沒跑輸女兒</p>

從此之後這對母女每次看見王爺，全身上下便抖個不停，像得了重病似的</p>

這下子王府徹底安靜了</p>

白天江呈勳、席定國上朝，涓涓便到恭王府和秧秧、瑛哥兒跟著師父讀書，跟著婧舒學打理家務，下朝後席定國會繞到王府吃頓比外頭飯館滋味更好的飯菜，再領著女兒回府</p>

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，終於來到成親的日子，婧舒提早幾日回到三戶村，有禮部的人接手婚禮，柳家裏裏外外一片簇新</p>

夜裏，柳知學來到女兒房中</p>

婧舒落落大方道：“爹來了，我恰好有事想與爹爹說說”</p>

柳知學有些局促，他自知不是個好父親，他性格怯懦、畏懼紛爭，這些年著實讓女兒吃了不少苦頭</p>

婧舒看出父親的困窘，從匣子裏掏出幾張地契，道：“聽說席公子給的二兩金子，爹爹一直把在手裏，沒教繼母和媛舒給揮霍了？”</p>

“多少還是有一點，但不多”</p>

“既然如此，我便敢將這些交給爹爹這是我在王府賺的月銀，還有抄書掙的錢，另外有一部分是跟王爺借的，我總共買下五十畝地租賃與人，如果爹爹能夠守住這筆田產，別恣意揮霍，家裏的生活應該不虞匱乏”</p>

“婧舒，你這……”他沒想到，女兒要出嫁了還處處為這個家打算</p>

“爹爹自是明白，我與王爺本就無名無分，王爺不過是受了席公子臨終托囑，才會迎我入府，予舊友一個交代我自認出身卑微，日後想在王府占得一席之地頗為困難，為不落人口實，我不會取王府之財資助娘家，因此這筆田產，爹爹要分外珍惜”</p>

“爹爹會的，一定會的”</p>

婧舒又道：“我已求得王爺金口，他願意送爹爹和宇兒進貞和書院，如果爹爹對仕途仍有想法，就再試一次吧”</p>

聽見這話，柳知學眼底冒出淚花，婧舒和她娘一樣，方方面面都替他設想周到，他怎能不感恩？</p>

父女對話時門口一陣騷動，兩人轉頭，就見常氏和柳媛舒推推擠擠地進了門</p>

常氏看女兒一眼，鼓起勇氣道：“婧兒，你瞧瞧王府送來的聘禮……”</p>

“你管那做啥？有禮部的人看著，丟不了”柳知學道</p>

常氏被堵了口，柳媛舒不滿，再度推推母親</p>

常氏只好磕磕巴巴地說：“日後嫁進王府，婧兒要啥沒有？聘禮上那兩副頭面，不如就給你妹妹，就當全了你們姊妹之情，也免得外頭說你尖酸小氣”</p>

聽見這話婧舒忍不住氣笑了，要東西要得如此理直氣壯，真當她欠她們的？她可以給，卻不想給</p>

婧舒淡淡一笑，回答，“母親和妹妹想要就自己去拿吧，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，那是皇上禦賜的，有那個膽子要也得有那個命用，別今兒個左手剛拿，明兒個頭顱就落在午門上，還得爹爹去收屍，到時……爹爹也別慌，女兒定會給您物色一個賢良淑德、溫良恭儉的好女子，為咱們柳家開枝散葉”</p>

“柳婧舒，你太過分了！”柳媛舒往她的鼻子一指</p>

“再大聲點，王大人應該還沒睡著，我得去問問清楚汙辱皇親是什麽罪？”</p>

這話氣得常氏母女胸口一上一下，喘息不定</p>

此刻婧舒還真感激自己的先見之明，原本王爺還想把宅子地窖裏的東西全搬出來給她當嫁妝充場面呢，是她極力阻止道：“生活是自己過的，幹麽在意旁人目光？”</p>

幸好攔下了，要不這母女的心還不知得膨脹得多徹底，見兩人猶自不甘心，許是還想著這門親事該落在柳媛舒頭上吧</p>

真不理解她們的腦袋是怎麽長的，怎會相信她們想如何，所有人就得乖乖受著？</p>

“也好，趁今天我把話給說明白了，我並不在乎旁人怎麽說，明兒個婚禮，你們要不要出現我都無所謂，但日後你們別再往王府踏上一步，我不樂意見到你們”</p>

意思是連半點光都不讓沾？哪有這樣的女兒？早知如此，她年紀小時就該一把掐死</p>

“柳婧舒，飛上枝頭就不要娘家了？數典忘祖的家夥”</p>

“我的娘家只有我爹，其餘皆是閑雜人等我不認你們？答對了，我確實不願意認放諸天下，誰會認拿女兒換錢的歹心繼母，誰會認想搶姊夫的惡毒妹妹，往後你們要是敢靠近王府半步，見一回打一次，我會讓你們記取足夠教訓”</p>

“好，飛上高枝了是不？沒關系，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，我便不怕丟面子”</p>

婧舒冷笑，都這景況了常氏還妄想拿捏她？過去不行，未來更沒門兒</p>

“夠了！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”柳知學往桌面一拍，懦弱的他終於硬氣一回“誰敢在背後說婧舒的壞話，就別怪我翻臉無情常氏，如果你有更好的去處，我便也不留你，媛兒，你以後甭出門了，留在家裏好好打理家務，爹自會替你覓個好夫婿，若是再惹事，那麽就自求多福”說完，他把妻女推出婧舒房間，半句閑話都不讓她們說“婧兒早點休息，明兒個很累的”他出去後順手把門帶上</p>

婧舒嘆氣，有這母女倆在，柳家能夠平靜嗎？</p>

希望父親和宇兒去書院後情況會好些，如果她們非要上王府，那麽等著吧，她也不是好欺負的</p>

躺上床，留在娘家的最後一天，婧舒心裏沒有太多起伏，滿腦子想的是過去千年裏發生的點點滴滴，以及她的娘親……</p>

那抹來自未來的靈魂，如今去了哪裏，是否事事安好？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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